圖:南極雪海燕。\新華社
有些名言膾炙人口,其實使用它的人反倒未必知道出處。人們常說“兄弟同心,其利斷金”,可是多少人拜讀過《周易》?又或者,有些話被掛在嘴邊,“男兒有淚不輕彈”,大家未必都熟悉它的下半句“只是未到傷心處”。
對于這種語言的流傳,追根溯源還是很有必要的。最近有朋友經(jīng)常提起另一句話,“讓暴風(fēng)雨來得更猛烈些吧”,大致是在談股市的話題,如果價格走低,不妨多回落一些。這樣的用法好像合理,又給人一種不夠貼切的怪異感。
“讓暴風(fēng)雨來得更猛烈些吧”,其實出自高爾基的《海燕》,這原是他短故事的最后一個章節(jié),那時在沙皇鎮(zhèn)壓工人運(yùn)動的背景下,這篇小說以不同的動物作為主角,以象征的方式來表現(xiàn)對社會現(xiàn)實的觀察,以及對人心的鼓舞。
窗外的一群鳥正在談天,包括老麻雀和烏鴉,烏鴉愚笨又在乎名譽(yù),每年會組織些慈善活動,老麻雀則精明、輕浮、勢利,和其他鳥類談?wù)撝粋€即將要甦醒的春天、談?wù)撟杂珊蛻椃?,可老麻雀有很多顧忌,烏鴉話很少也談不上勇敢,而真正歌詠著未來、帶來希望的是一只云雀,牠是詩人。根據(jù)云雀的想像,星星不再閃動原來是沉重的黑夜熄火了,而且是被曙光的微笑熄滅的。同樣帶來希望的是坐在菩提樹上的金翅雀,其中有一只正唱著海燕之歌。因此才有了讀者們熟悉的這一章《海燕》。
《海燕》其實有很多人都翻譯過,當(dāng)中比較知名的是瞿秋白,還有后來被教科書采用的戈寶權(quán)。如果比較起來閱讀,并沒有唯一的最佳版本。舉個例子,瞿秋白用“哼著”,更適合于海燕,因為在牠勇敢地飛行時,也會有心底對暴風(fēng)雨的恐懼,一邊飛行一邊戰(zhàn)勝恐懼,用“哼著”自然更合適?!昂咧币策m用在另一只被嚇壞的動物上,更有一種畏畏縮縮的感覺。相比之下,在同樣的幾個句子里,戈寶權(quán)寫的是“呻吟著”,用在擔(dān)驚受怕的動物上自然比“哼著”加重了情感,但用在海燕身上時,反而無法體現(xiàn)牠橫過大海的堅決和勇氣,與前文所塑造的形象不夠脗合,明明帶來了希望而令人振奮,明明充滿了憤怒和渴望,用“呻吟”顯然反差過大而比較突兀。
不過戈寶權(quán)的譯本好在整體的語氣、風(fēng)格上。瞿秋白筆下的故事角色都帶有一種溫情,對場景的勾畫、情節(jié)的表現(xiàn)都有一種唯美的底色,他的書寫很精致,因而文本行進(jìn)的節(jié)奏就相對慢了一些:“雷響著。波浪在憤怒的白沫里吼著,和風(fēng)兒爭論著??戳T,風(fēng)兒抓住了一群波浪,緊緊的抱住了,惡狠狠地一摔,扔在崖岸上,把這大塊的翡翠石砸成了塵霧和水沫?!痹嚤容^一下戈寶權(quán)的譯筆:“雷聲轟響。波浪在憤怒的飛沫中呼叫,跟狂風(fēng)爭鳴??窗?,狂風(fēng)緊緊抱起一堆巨浪,惡狠狠地扔到峭崖上,把這大塊的翡翠摔成塵霧和水沫。”會發(fā)現(xiàn),“爭鳴”比“爭論”來得激烈,因為這一段集中在聲音的表現(xiàn),是雷聲、波浪聲、風(fēng)聲的交響曲,爭論相比之間在聲高以及情感色彩上弱下去了。而且,戈寶權(quán)用“狂風(fēng)”而不是“風(fēng)兒”,不是“抱住了”而是“抱起”就摔,造成語句顯得更急促、激烈。同樣的,在結(jié)尾那個名句,戈寶權(quán)用“讓暴風(fēng)雨來得更猛烈些吧”而不是瞿秋白所采“厲害些”也有類似的效果。
《海燕》迷人之處還是在于它全篇對精神的振奮,而且這種振奮包含了詩性的美妙想像。烏云聽到了“憤怒的力量”、“熱情的火焰”和“勝利的信心”,可更重要的是,它的全部歡樂,都是從海燕直沖云霄時的叫喊聲里聽來的。還有,盡管大海的力量好像會“熄滅”閃電,閃電會被它的“深淵”吞噬,可是作者仍然用“閃電”來比喻這只海燕,哪怕它稍縱即逝,但是它不脆弱,海燕像閃電一樣穿過,除為了形容速度快以外,更主要是因為閃電喻示著對暴風(fēng)雨到來的渴望,一種昂首挺胸、不畏困難,去爭鳴、去展翅高飛的力量。